“這不是馬總嗎,聽說您這些日子不在北京,去了杭州g20峯會,”老院長淡淡道:“跟部長談了什麼環境和能源的新問題,怎麼,這麼快就回來了?”
馬永成一張豬腰子臉被刺得通紅。
“哎呦老院長,您就饒了我吧,我哪能見到那麼高貴的人物,”馬永成臊得慌:“就是一個入場券,還坐在最尾巴上,淨聽那些外國人講桑拿浴了。”
老院長呵呵一笑,目光卻沉下來,像一把錐子一樣戳破了馬永成的迷魂湯。
“你馬永成能耐不大,心卻不小,泥腿子出身,卻總想把自己包裝成書香薰陶的上等人,”老院長冷冷道:“你以爲,花點錢收藏幾個國寶,就算是文化人了?你以爲,聽幾個講座,胡謅點歷史,就能拯救你那白紙一張的腦袋了?”
汗水浸透了馬永成的後背,也浸透了他的眼睛:“不不不,老院長,您這是怎麼說的……”
“七老八十的專家,還走着進五鳳樓呢,”就聽老院長怒道:“你的車,卻敢堂而皇之開進太和門!我倒是要恭喜你啊,作爲第一個開車進故宮的人,你創造歷史了啊,你青史留名啊!”
馬永成頭腦一昏,差點暈倒。
……
丁鵬蹲在牆根下,看着暴怒的馬永成,還有抱着孩子哭哭啼啼的美婦人。
“我哪兒是故意的啊,這不是孩子經常中暑嗎……我不就想讓孩子少走幾步路嘛,怎麼我就天理不容啦?”
“你個沒腦子的蠢女人,讓你帶孩子來看展的,不是讓你帶孩子來度假的,你還敢頂嘴!”
丁鵬倒也聽明白了,合着這開大奔進故宮的也不是什麼特權階層,就是一對腦袋瓜子都不怎麼好用的暴發戶公母倆啊。
腦子是個好東西,爲什麼這麼說呢。
你看看旁邊的馬豆寶小朋友就知道了。
看見爹媽兩個吵架,他反而樂得噴鼻涕泡泡。
遺傳啊遺傳。
不是一家人,不進一家門。
……
雞飛狗跳之後。
馬永成擦着汗,苦不堪言地嘆氣。
“孩子叫他媽給慣壞了,可憐婦道人家,沒什麼見識,孩子年紀幼小,不知道這事情的輕重,”就見馬永成一咬牙道:“所以責任肯定在我,老院長,您對我什麼處罰,我都認,但只一點,”
馬永成力證道:“我們真不是故意開車進來的,咱還不知道自己什麼根底嘛,四九城的顯貴,多如牛毛,人家多厲害的人物,都沒能開個車進故宮,這丟人的事兒倒叫我馬永成給做了,真的,我現在,我馬永成一頭倒栽進我馬家的祖墳裏,估計祖宗都嫌我晦氣呢!”
這話倒是說得真有那麼點愧悔。
總算還不是個糊塗東西。
老院長嚴肅的神色微微柔和了一些。
“這事情自有條例,按條例辦就行了,”就聽老院長道:“我只希望這是第一次,也是最後一次。”
就在馬永成暗暗慶幸的時候,就見老院長唰唰在一份文件上籤了名。
遞給了保安科科長。
“解聘書,”老院長神色不動:“……犯了錯的人,必然會有懲罰。”
“不不不,老院長,我爲故宮也守了七八年的大門了,我沒有功勞,也有苦勞啊!”
保安科科長聲嘶力竭,不願接受。
“故宮曾經是皇家禁地,如今,開放給了人民羣衆,”老院長輕輕道:“人民羣衆是什麼,就是一個腳印一個腳印創造歷史的人。”
他們沒有高低貴賤。
最起碼,在走進太和門的時候,他們都用的是自己的雙腿。
瞻仰太和殿的時候,都會感到自己在歷史面前的渺小、平凡。
這就是故宮面向社會的意義。
不能被任何特權、任何觀念、任何行爲打破。
……
丁鵬嘖嘖感嘆。
好個老院長,處置平允,恩威並施啊。
連剛纔滿臉不服氣的美婦人,都震住了。
心虛和害怕,出現在了她的臉上,還有那麼點觸動。
不過,丁鵬搖搖尾巴。
那個熊孩子,看起來,完全沒有任何畏懼之色。
甚至,洋洋得意。
轉動着眼睛,似乎還在思索什麼壞事。
顯然,他就像以前數次犯下錯誤,卻沒有得到任何處罰一樣——
以爲這一次,也不過如此。
總有人,不是他爸,就是他媽,會爲他承擔責任。
……
老院長將這一家三口送出去。
低頭看了眼馬豆寶。
“孩子該上學了吧?”
馬永成急忙點頭:“今年九月份就上一年級了……”
所以馬永成這不是就急了嘛,想讓他來故宮,多沾點文化氣息。
“我看這孩子有點靈氣,”老院長的鏡片閃過一絲不知名的光:“指頭纖纖,也許在畫畫上,有點天分,也未可知啊。”
丁鵬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老院長。
您瞎啦?
馬豆寶的十個指頭胖得肉窩窩都有一尺深,好嗎?
哪裏來的纖纖玉指?
別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呢,美婦人是一下子眼睛一亮。
“真的?袁院長您說豆寶他適合畫畫?”
老院長點點頭,唔了一聲:“給孩子報個班,好好學學,說不定就能成才。”
美婦人激動地差點失了形象:“聽您的,聽您的!回去就給他報班!”
故宮的院長,說我們家豆寶是天生的畫家!
這還了得!
可不能浪費了孩子的天賦!
美婦人眼含熱淚,用慈母的目光,凝視着懷裏的孩子。
彷彿馬豆寶小朋友,距離舉辦書畫展、全球揚名,也就一步之遙了。
丁鵬:“……”
丁鵬:“可憐的熊孩子,你的下場有點慘哦。”
丁鵬:“不是一般的慘。”
你以爲,做了錯事,單憑年紀小,就可以免受責罰了?
悲慘的命運,會以另一種方式,降臨在你的頭上哦。
馬豆寶小朋友還不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迎來暗無天日的生活,還努力伸出肉乎乎的小手,看起來還想摸一把橘喵的頭。
丁鵬:“……算了。”
看在將來你這株祖國的幼苗,很快就要經歷摧殘的份上,給你摸一下吧。
丁鵬用腦袋頂了一下他。
就一下。
怎麼滴,還以爲有第二下呢?
沒門,哼。
……
“老爺爺,我還可以再來嘛?”
馬豆寶戀戀不捨地看着橘座。
丁鵬:“拉倒吧你。”
被爺虐出感情來了?
爺可不歡迎你。
老院長微笑:“當然,你隨時都可以來。”
說着咳嗽了一聲,囑咐馬永成:“那個畫畫的事情,一定貴在堅持,給孩子報上了,就不要三天打魚兩天曬網。”
丁鵬:“……”
蝦仁豬心。
蝦仁豬心啊老院長。
論腹黑,您是祖宗爺吧。
看着馬永成一家千恩萬謝地走了,丁鵬終於知道了那句話的含義。
被人賣了,還給人數錢。
……
與此同時。
故宮內殿中。
手藝人楊大北專注地修補着手中的絹本,絲毫不受外界的影響。
不是說他不想分心,而是他不能分心。
他手上這個山水貼落,是藏於符望閣的絹本,屬於絹本中受損程度最大的一個,散落爲上千塊碎片,有的碎片甚至還不如指甲蓋大小。
碎片修復工藝,和其他修復工藝不同,因爲要復原爲完整的畫作,而原畫作甚至連尺寸都不清楚,整個拼接過程就像拼圖遊戲。
只不過幾千塊拼圖高階版本那種。
你就拼死吧你。
只要拼不死,
就往死裏拼。
對於這種受損的絹本,故宮甚至還專門聘請蘇州博物館的老匠人,還有蘇繡師傅過來幫忙,一塊塊地挑剔、拼接、壓平,然後做全色處理。
“楊師傅,您看看,這地方有殘缺。”
就見一個蘇繡師傅舉着殘缺部分走過來,“我比對了剩餘的碎片,沒有找到符合原絹的碎片。”
楊大北接過來看了一會兒:“原絹已失的話,那隻能咱們自己補絹了。”
衆人點點頭:“關鍵是,這地方缺的到底是什麼呢?”
衆人七嘴八舌了一會兒,但不約而同給出了相同的結論。
馬。
缺的是一匹馬。
因爲殘缺處,到底還露出了一隻馬蹄的形狀。
雖然有點模糊不清。
可,馬又該是什麼樣的形態呢?
“這幅畫畫的是東華門集市的場景,一條街上,行人摩肩接踵,車水馬龍。”就聽楊大北推測道:“看殘缺處的左上方,這個行人側身迴避,右後方,一個婦人急忙拉扯小孩的模樣,我猜這匹馬很有可能是受驚了。”
衆人信服地連連點頭。
就在這時候,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:“不是馬,是驢。”